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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園道古小慧部卷第十二

陶庵曰:王荊公作《字說》,附會穿鑿,揆之義理,多窒礙不通,水骨土皮,所以見笑於東坡也。後世酒令、燈謎,拆白道字,怪幻百出,意味深長,偶記一二,靈巧絕倫。雖知星星爝火,不足與日月爭光,而若當陰翳晦冥,腐草流螢,掩映其際,亦自灼灼可人,斷難泯滅矣!孔子曰:『群居終日,言不及義,好行小慧,難矣哉!』而他日又曰:『不有博弈者乎,為之猶賢乎已。』集小慧第十二。

  詩謔

  卓珂月為人作合歡迎送詞迴文《菩薩蠻》云:『春宵半吐蟾痕碧,斜窺愁臉如相憶。空捻兩三弦,朱扉寂寂然。 依期郎踐約,悄步人疑鶴。小舒輕霧紗,收袂蘸紅霞。』此迎詞。『霞紅蘸袂收紗霧,輕舒小鶴疑人步。悄約踐郎期,依然寂寂扉。朱弦三兩捻,空憶相如臉。愁窺斜碧痕,蟾吐半宵春。』此送詞。

  徐文長水神殿迴文《燈》詩云:『新架燈垂高廠殿,舊場毬蹴斗芳年。春花有幾能希賞,夜月無多惜早眠。輪迫馬蹄盤作陣,燭抽蓮葉嫩如錢。人游厭聽催壺漏,客醉扶看墮髩鈿。』『鈿髩墮看扶醉客,漏壺催聽厭遊人。錢如嫩葉蓮抽燭,陣作盤蹄馬迫輪。眠早惜多無月夜,賞希能幾有花春。年芳斗蹴毬場舊,殿廠高垂燈架新。』

  萬曆乙卯,順天鄉試有掛選監生十七人登賢書,年皆六十餘矣。餘叔葆生作詩嘲之曰:『堪羡新科十七賢,商山齊赴鹿鳴筵。卻言序齒原無齒,共嘆同年是暮年。丹桂折來花滿眼,青雲踏去雪盈顛。可憐到手烏紗帽,反帶儒巾入九泉。』

  南昌張相公、蘭溪趙相公皆與江陵相左,由翰林謫州同,後屢遷,俱於辛卯入內閣。太倉王元馭當國,以詩戲之曰:『龍樓鳳閣城九重,新築沙堤迓相公。我貴我榮君莫羡,十年前是兩州同。』

  風林夏五名景倩,延師週四維訓子,以不稱,欲再延,妻曰:『何為又增人口?』夫不從,又延羅成吾。時諸理齋亦延於夏,戲曰:『夏五本是五,增口便成吾。四維尚未去,如何又請羅?』又夏五甚矮,妻甚長,理齋作歇後詩謔之曰:『夏五官人罔談彼,夏五娘子靡恃己。有時堂前相遇見,剛剛撞著果珍李。』

  唐伯虎出游遇雨,過一皂隸家,出紙筆求畫。伯虎畫海螄數百,題其上云:『海物何曾數著君,也隨盤饌入公門。千呼萬喚不肯出,直待臨時敲窟臀。』

  無錫鄒光大連年生女,召翟永齡飲,翟作詩嘲之云:『去歲相招雲弄瓦,今年弄瓦又相招。寄詩上覆鄒光大,令正原來是瓦窯。』

  有裁縫以賄得冠帶,顧霞山嘲之曰:『近來仕路太糊塗,強把裁縫作士夫。軟翅一朝風蕩破,分明兩個剪刀箍。』

  莫廷韓與屠赤水過袁太沖家,見桌上有帖寫『琵琶一盤』者,相與大笑。屠曰:『枇杷不是這「琵琶」!』袁曰:『只為當年識字差。』莫曰:『若使琵琶能結果,滿城簫管盡開花。』

  有時少灣者,延師頗不盡禮,致其師爭競而散。或用吳語賦歇後詩嘲之曰:『少灣主人吉日良[時],束修且是爺多娘[少]。身材好像夜叉小[鬼],心地猶如短劍長[槍]。三杯晚酌金生麗[水],兩碗晨餐周發商[湯]。年終算賬索筵席[百家姓有索咸席賴],劈拍之聲一頓相[打]。』

  有嘲監生詩云:『革車買得截然高[大帽],周子窗前[草]滿腹包。有朝一日高曾祖[考],煥乎其有[文章]沒半毫。』

  廣文先生之貧自古記之,近日土風日趨於薄,有門人饋之肉,乃瘟豬也。先生嘲之曰:『秀才送禮,言之可羞,瘦肉一方,堯舜其猶。』又有以銅銀為贄者,又嘲之曰:『薄俗送禮,不過五分,啟封視之,堯舜與人。』或作破云:『時官之責門人也,言必稱堯舜焉。』

  舊有賦缺嘴者云:『多聞疑,多見殆,吾猶及史之,君子於其所不知蓋。』四語皆出四書,皆隱闕字,而末句尤奇。吳江一老翁貌似土地,沈寧庵吏部亦用此體賦云:『入疆闢,入疆蕪,諸侯之寶三,狄人之所欲者吾。』又吳中有顧秀才名達者,不學而狂,同學者嘲之云:『在邦必,在家必,君子上,小人下,不成章不。』並堪伯仲。

  有士人游虎跑泉,賦詩以『泉』字為韻。一人但哦『泉,泉,泉』,久不成句。有老人曳杖而至,問其故,應聲曰:『泉,泉,泉,亂迸珍珠個個圓。玉斧砍開頑石髓,金鉤搭出老龍涎。』眾驚問曰:『翁非貫酸齋乎?』曰:『然,然,然。』遂邀同飲,盡醉而去。

  壽春道士以小像乞解學士題贊,解聯寫『賊賊賊』,道士愕然。續云:『有影無形拏不得,只因偷卻呂仙丹,而今反作蓬萊客。』

  一內相好弄筆墨,題一壽意,上畫壽星持杖,白日黃麋,松柏龜鶴,書其上曰:『柳梢枝上一輪月,黃狗身上幾點雪。不是老兒柱杖打,幾乎鷺鷥吞個鱉。』

  姑蘇蔣思賢父子寫真,交畫不像。有人嘲之曰:『父畫子不像,子畫父不真。自家骨肉尚如此,何況區區陌路人。』

  張明善嘗作《水仙子譏時》云:『鋪脣苫眼早三公,裸袖揎拳享萬锺,胡言亂語成時用,大都來卻是哄說英雄。誰是英雄,五眼雞岐山鳴鳳,兩頭蛇南陽臥龍,三腳貓渭水飛熊。』

  有人嘲禿指,《醉扶歸》云:『十指如枯筍,和袖捧金樽,搊殺銀箏字不真。搔癢天生鈍,縱有相思淚痕,索把拳頭揾。』

  一妓為人傷目,睫下有青痕。嘲之者作《沈醉東風》詞曰:『莫不是捧研時太白墨灑,莫不是畫眉時張敞描差?莫不是檀香染,莫不是翠鈿瑕?莫不是蜻蜒飛上海棠花,莫不是明皇宮墜下馬?』

  詞客貧甚,戲作《清江引》曰:『夜半三更睡不著,惱得我心焦躁。吃蹬的響一聲,盡力子嚇一跳,把一股脊梁筋窮斷了。』

  杭州酒淡,有作《行香子》云:『湖水澄清,灰價廉平,昇半酒,攙做三升。茅柴焰過,肚脹彭亨。教君霎時飲,霎時醉,霎時醒。聽得淵明,說與劉伶,這一瓶,約莫三斤。君還不信,把秤來秤,有一斤酒,一斤水、一斤瓶。』

  巧言

  王、盧二人相謔,盧嘲王云:『有言則汪,近犬則狂;加頸足為馬,拖角尾成羊。』王嘲盧云:『卿姓在亡成虐,在丘為虛;生男為虜,配馬成驢。』

  張乂入太學為齋長,其人渺小,動以苛禮律諸生。林叔弓作賦嘲云:『身材短小,欠曹交六尺之長;腹內空虛,乏劉叉一點之墨。』又詩云:『中分爻兩段,風使十橫斜。文上全無分,人前強出些。』

  吳人馬承學性好乘馬,喜馳驟。同學錢同愛戲曰:『馬承學,學乘馬,汲汲而來。』馬應曰:『錢同愛,愛銅錢,孳孳為利。』

  方千里一日會張更生,方作一令戲曰:『古人是劉更生,今人是張更生。手執一卷《金剛經》,問爾是胎生、卵生、濕生、化生。』張答曰:『古人是馬千里,今人是方千里。手執一卷《刑法誌》,問爾是三千里、二千里,一千里?』

  石中立員外常與同列觀上南園所蓄獅子。主者曰:『縣官日破肉十斤飼之。』同列曰:『吾儕反不及此。』石曰:『吾輩皆員外郎,敢比園內獅子!』

  夏忠靖公與給諫周大有治水,一日偕宿天寧寺。周早如廁,夏戲曰:『披衣拖履而起,急事,急事!』周應聲曰:『棄甲曳兵而走,常輸,常輸!』

  浙江花提舉與鄞縣校官交往,花戲之曰:『雞卵與鴨卵同窠:雞卵先生,鴨卵先生?』校官應曰:『馬兒與驢兒並走:馬兒蹄舉,驢兒蹄舉?』

  陸文量參政浙藩與陳啟東飲,見其寡發,戲之曰:『陳教授數莖頭髮,無計可施。』啟東曰:『陸大人滿臉髭鬚,何須如此。』陸大賞嘆,笑曰:『兩猿截木山中,這猴子也會對鋸。』啟東曰:『有犯,幸勿罪。』乃云:『匹馬陷身泥內,此畜生怎得出蹄。』相與撫掌竟日。

  一虞姓者為許氏西賓,虞有所私,午後輒出館。許每往不通,因書於簡云:『夜夜出游,知虞公之不可諫。』虞歸,即答云:『時時來擾,何許子之不憚煩。』

  餘進士田與湯進士日新相善,因戲曰:『湯之盤銘曰,「苟」者君乎?』湯應曰:『卿以下必有「圭」者,君也。』

  詹侍御與蘇大行五鼓行長安街,呵道聲相近,蘇問前行為誰,從者曰:『道裡詹爺。』蘇曰:『詹之在前。』詹問後來為誰,從者曰:『行人司蘇爺。』詹曰:『後來其蘇。』相顧一笑。

  石動筩至國學,有博士問:『孔子弟子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,幾人已冠,幾人未冠?』動筩曰:『以某考之,冠者三十人,未冠者四十二人。』博士曰:『所考何書?』石曰:『《論語》云:「冠者五、六人」,五六得三十也;「童子六、七人」,六七四十二也;合之為七十二人。』皆大笑。一說又問:『三千徒弟子後來作何結果?』答曰:『二千五百人為軍,五百人為旅。』俱極巧。

  一士人家貧,與其友上壽,無從得酒,乃持水一瓶,稱觴曰:『君子之交淡如。』友應曰:『醉翁之意不在。』

  陸通明世居洞庭,一日內人臨蓐生女,溺之。友人吳生誚之曰:『兄諱通明,這事欠通了!』陸訝之,吳曰:『豈不聞溺愛者不明耶?』

  青齊一士夫馮姓者極畏內,其夫人宋氏也,親友咸知之,無所諱。一日,客與語及家事,戲曰:『無若宋人然!』馮笑曰:『爾即以此屬對。』客思之良久不得。馮曰:『我仍對之:是為馮婦也。』其工巧若此。

  張磊塘善清言。一日,赴徐文貞席,食鯧魚、鰉魚,庖人誤不置醋,張云:『倉皇失措。』文貞捫一虱,以齒糜之,聞響聲。張云:『大率類此。』文貞解頤。

  酒令

  韓襄毅與夏公塤飲,韓舉一令曰:『傘字有五人,下列眾小人。所謂有福之人人伏侍,無福之人伏事人。』夏云:『爽字有五人,旁列眾小人,中藏一大人。所謂人前莫說人長短,始信人中更有人。』

  陳祭酒詢忤一權貴,出為州同,同僚餞行。陳學士循舉一令曰:『轟字三個車,餘斗字成斜。車車車,遠上寒山石徑斜。』高學士谷曰:『品字三個口,水酉字成酒。口口口,勸君更盡一杯酒。』陳祭酒云:『矗字三個直,黑出字成黜。直直直,焉往而不三黜。』合席大笑。

  杜朝紳令麻城,毫無情面。一日宴鄉紳,梅西野舉一令曰:『單奚是奚,加點是溪,除卻三點,加鳥為鷄。諺云:得志貓兒雄似虎,敗翎鸚鵡不如雞。』毛石崖曰:『單青是青,加點為清,除卻三點,加心為情。諺云:火燒紙馬鋪,落得做人情。』又一人云:『單其為其,加點為淇,除卻三點,加欠為欺。諺云:龍游淺水遭蝦戲,虎落平陽被犬欺。』杜答云:『單相是相,加點為湘,除卻三點,加雨為霜。諺云:各人自掃門前雪,休管他家瓦上霜。』

  劉端簡居鄉,邑大夫或慢之。值宴會,劉出一令,用唐詩一句,附以方言,上下相屬。劉云:『一枝紅杏出牆來,見一半,不見一半。』一士夫云:『旋斫松柴帶葉燒,熱灶一把,冷灶一把。』邑大夫云:『杖藜扶我過橋東,我也要你,你也要我。』一士夫解之云:『點溪荷葉疊青錢,你也使不得,他也使不得。』

  沈石田、文衡山、陳白陽,王雅宜游虎丘,飲千人石上。石田行令,取上一字,下拆兩字,意義相協。沈云:『山上有明光,不知是日光月光。』文云:『堂上掛珠簾,不知是王家簾朱家簾。』陳云:『有客到舘驛,不知是官人舍人。』王云:『半夜生孩子,不知是子時亥時。』各賞一大觥。

  高麗一僧陪宴朝使,戲行一令曰:『張良項羽爭一傘,良曰涼傘,羽曰雨傘。』朝使信口曰:『許由晁錯爭一葫蘆,由曰油葫蘆,錯曰醋葫蘆。』

  有人為令云:『子路百里負米,不知是糙米熟米?若是糙米,子路請禱;若是熟米,子路不對。』一人云:『子路宿於石門,不知開門閉門?若是開門,由也陞堂;若是閉門,子路拱而立。』

  羅狀元念庵與鄒公、徐公宴於寺觀,鄒指塑像出令曰:『祖師買巾,價只要輕,以此買不成,被發列如今。』徐曰:『玉皇買傘,價只要減,以此買不成,頭頂一片板。』羅曰:『觀音買鞋,價只要捱,以此買不成,赤腳上蓮臺。』

  張退如為山陰令,與同寮飲臥龍山上,見緋衣婦人踱嶺而去。一寮友舉杯起一令曰:『二八佳人過嶺東,映山紅。』以婦人起義,而合一花名。次至某曰:『二八佳人同枕眠,並頭蓮。』張退如曰:『二八佳人經水通,月月紅。』

  徐文長與友人飲,行令要一花名,一鳥名,搭四書二句,詞曲一句。一友曰:『虞美人嫁了白頭翁,翁曰:老矣,不能用也。寒窗更守十年寡。』文長曰:『十姊妹嫁了八哥兒,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。可憐兩口兒無依倚。』

  伎女張斗奴侍三楊宴飲。東楊行令,飲,春月詩曰:『梨花院落溶溶月。』南楊飲,夏月曰:『舞低楊柳樓頭月。』西楊飲,秋月曰:『金鈴犬吠梧桐月。』英公語斗奴曰:『汝試歌之。』斗奴乃拜而歌曰:『梨花院落光如雪,犬吠梧桐月。佳人楊柳腰,舞罷晴光滅。春月者,夏月者,秋月者,總不如俺尋常一樣窗前月。』諸公大加稱賞。

  確對

  江西有提學出對云:『風擺棕櫚,千手佛搖摺疊扇。』諸生無對者。乃祈乩仙,降書自稱李太白,對云:『霜凋荷葉,獨腳鬼戴逍遙巾。』

  刑部郎中黃暐亦嘗召仙,令對『羊脂白玉尺』,乩云:『當出丁家巷田夫口。』暐明日往試之,其一耕者鋤土甚力,問此何土,耕者曰:『此鱔血黃泥土也。』暐大嗟異。

  相傳有俗對云:『塔頂葫蘆尖,捏拳頭錐白日;城頭箭垛倒,生牙齒咬青天。』亦工而可笑。

  旅店中一鬼誦一對云:『鼠偷蠶繭,渾如獅子拋球。』叫喚竟夜。後一士子至,對曰:『蟹入魚罾,卻似蜘蛛結網。』怪絕不聞。

  蘇郡蔣濤善屬對,有『一跳跳下地;一飛飛上天。』又有『凍雨灑窗,東二點,西三點;切糕分客,上七刀,下八刀。』皆精切。

  李空同督學江西,有士子同其姓名。公曰:『吾試汝一對,曰:藺相如,司馬相如,名相如,實不相如。』一士子對曰:『魏無忌,長孫無忌,彼無忌,此亦無忌。』公賞之,特置高等。

  唐皋使朝鮮,朝鮮國王出對云:『琴瑟琵琶,八大王一般頭角。』皋對曰:『魑魅魍魎,四小鬼各樣肚腸。』王大駭服。

  舊學士院壁間有題云:『李陽生,指李樹為姓,生而知之。』楊大年為學士,對之云:『馬援死,以馬革裹屍,死而後已。』

  徐晞為州吏目,偶隨守步庭墀中,見一鹿伏地。守得句云:『屋北鹿獨宿。』晞曰:『可對:溪西雞齊啼。』守大驚異,不以常禮遇之。

  常州府同知吳、通判董至無錫,飲紅白酒而醉。吳出對云:『紅白造成,醉倒不知南北。』董對云:『青黃未接,急來要賣東西。』

  東郊巡按蘇松刷卷,許御史戲云:『北台東御史,西人巡按南方。』東不能屬,陸采對曰:『冬官夏侍郎,春日辦完秋稅。』又李空同在江西有對云:『孤雁渡江,顧影徘徊如得偶。』人不能對,陸云:『老翁照鏡,鑒形仿佛似傳神。』

  屠赤水與莫廷韓游顧園,酒酣,屠偶吟云:『檐下蜘蛛一腔絲意。』莫云:『階前蚯蚓滿肚泥心。』

  世宗事玄,有獻靈龜者,上出對曰:『赤水靈龜雙獻瑞,天數五,地數五,五五二十五數,數數合於道,道號元始天尊,一誠有感。』一詞臣對之曰:『丹山彩鳳兩呈祥,雌聲六,雄聲六,六六三十六聲,聲聲聞於天,天生嘉靖皇帝,萬壽無疆。』上喜甚,厚賫之。

  趙太守時逢指筵上炮栗曰:『栗破縫黃見。』坐客不能對。贛妓朱雲楚對曰:『藕斷露絲飛。』趙大奇之。

  惠山寺有人出對曰:『無錫錫山山無錫。』後有對曰:『平湖湖水水平湖。』

  蘇士金用元善屬對,在文翰林座謔其蒙師潘某。潘慍曰:『吾對,汝能對,甘受汝侮。』金淆之,潘曰:『王大夫昆季築牆,一土蔽三人之體。』金即對曰:『潘先生父子沐發,番水灌兩牛之頭。』一座大笑。

  陳啟東訓導分水,一人題橋上云:『分水橋邊分水吃,分分分開。』啟東過而見之,對曰:『看花亭上看花回,看看看到。』皆其地名也。

  陳啟東嘗思『的頸葫蘆』,無有確對。一日,方浴而得之,曰:『空心蘿蔔。』天生語也。喜而躍,浴盆頓破。

  蘇東坡在翰林時,北使以『三光日月星』請坡公屬對。坡公首以『四詩風雅頌』,妙矣,而又對以『四德元亨利』,『貞』字為仁祖諱,故缺之,畢竟不妥。陶庵對以『八脈寸關尺』,與首句並妙。

  季祖廷尉公在燕邸寄一對句雲京師無有對者,出句云:『天啟七年,七月七日天氣。』陶庵對曰:『大明一統,一府一縣大名。』

  季祖廷尉公面麻奇醜,眼眶臃腫,痘瘢層沓,短髭戟張,見者失笑。陶庵七八歲時,廷尉喜置之膝上,捋其髭。廷尉曰:『兒善屬對,為我作須對。』陶庵曰:『大人:美目深藏,桃核縫中尋芥子;勁髭直出,羊肚石上種菖蒲。』廷尉撫掌大笑。

  歸安沈筠溪少絕敏慧,與弟在途,風雨暴作,遇陳方伯兄弟。方伯戲曰:『大雨沈沈,二沈伸頭不出。』沈應曰:『狂風陣陣,兩陳搖尾不開。』

  蘇州吳厚墅麻臉鬍鬚,蒲田王玉峰面歪而眼多白。王戲云:『麻臉鬍鬚,羊肚石倒栽蒲草。』吳應曰:『歪腮白眼,海螺殼斜嵌珍珠。』聞者絕倒。

  常熟嚴相公面麻,新鄭高相公作文用腹草,前後在翰林,高戲嚴曰:『公豆在面上。』嚴應曰:『公草在腹中。』

  近傳聞一對無有對者,出句云:『儒忠恕,佛慈悲,道感應,三教同心。』陶庵對曰:『堯諮嗟,舜吁咈,禹咸若,一朝共口。』又:『漢勃[周勃]劭[應劭]唐功[徐有功]勣[李勣]宋勝[朱勝非]勛[王繼勛],六臣協力。』

  越有三號『彭山』:季以進士,程以指揮,彭以軍捨;而青衿有三號『六峰』:葉死,袁生,而陸正病篤。徐文長取以作對曰:『文彭山,季彭山。武彭山,程彭山。半文半武彭彭山;活六峰,袁六峰。死六峰,葉六峰。不死不活陸六峰。』

  蘇州范長白無嗣,夫婦上天平山求子。蘇州人口號曰:『范長白夫婦上天平,乏子。』後越中王宗溪、孫王剡生與陸御史夢祖、督學夢龍爭產,王拆其梁。陶庵取以作對曰:『王宗溪祖孫打雙陸,拆梁。』

  韓襄毅巡江西,方鞫死囚,忽誦句云:『水上結冰冰上雪,雪上加霜。』久不能對,一囚曰:『囚冒死敢對。』公曰:『汝能對,貸汝死。』囚曰:『空中起霧霧成雲,雲開見日。』公撫掌稱佳,即為減死。

  蘇州尤展成作對偶極工巧。戲作一對云:『天地小梨園,牽帝王將相為傀儡,二十一史演成一部傳奇;佛門大養濟,收鰥寡孤獨為丘尼,億千萬人遍受十方供養。』

  尤展成對偶:『廣成修道一千二百歲,不知壺中日月纔過分陰;仲尼作史二百四十年,何如皮裡春秋都無一字。』『嫠婦懮周,漆女懮魯,婦女之謀國,深於丈夫;田夫獻曝,野老獻芹,父老之愛君,真於卿相。』『馮瀛王首尾唐週五朝,無異夏姬三少;趙真定平分論語一部,恰似徐妃半妝。』『《法言》學《論語》,此陽貨之貌聖;王充作《刺孟》,亦桀犬之吠堯。』『二十四孝,貴人紫綬朱衣,笑半日黃粱美夢;三十六宮,美女翠鈿紅粉,哭一堆白骨秋墳。』『李岩老下四腳棋盤,賽過兩家三百六十著;劉玄石飲千日美酒,只當百年三萬六千場。』『生公聚石說法,問人反不點頭;太白邀月舉杯,算我誰堪對影。』『蠻觸氏干戈擾攘,蝸角裡百代春秋;槐安國朱紫榮華,蟻穴中一生仕宦。』『塵夢勞人,請倩鳥呼歸去;山靈好客,願隨石化飛來。』『枕流漱石,形骸自有山川;子鶴妻梅,眷屬豈無花鳥?』『草茅富貴,惟有百城書;煙火神仙,無如千日酒。』『眼前得失,但看棋局一枰;身後死生,總付蒲團半偈。』

  燈謎

  蜜蜂窠:放之則彌六合,收之則退藏於密。

  竹簾:不用刀,只用篾,勒碎風,劈破月。

  走馬燈:但見爭城以戰,不見殺人盈城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

  半邊銅錢:四書一句:不能成方圓。又骨牌名一個:天地分。

  影戲:做得好又要遮得好,一般也號做子弟兵,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。

  黃蜂[如夢令]:

  舞處腰肢纖瘦,繡處金針斜透。歸到洞房中,羞見蝶雙鶯偶。知否,知否?命裡生來獨守!

  燈毬:六個姊妹閑耍,搭起鞦韆一架。高燭照紅妝,多在星前月下。春夜,春夜,處處柔腸牽掛。

  花燈:四面笙歇鼎沸,兩腳何曾著地。只為有情人,遠在碧雲天際。迢遞,迢遞,流盡兩行珠淚。

  帳偶: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。一人之身,而百工之所備。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

  放鷂:孩兒意,只為功名半張紙。臨行時,惹母手中線,費幾許。只要去,扯不住。不愁你下第,只愁你際風雲,腸斷天涯何處。

  銃楔:有放心而不知求,方寸之木,可使高於岑樓。

  傘:開如輪,斂如槊,剪紙綢繆護新竹。日中荷蓋影亭亭,雨裡芭蕉聲肅肅。晴天則陰陰則晴,二天之說誠分明。安得大柄居吾手,去覆東西南北之人行。

  皇曆:摸著無節,看著有節。兩頭冰冷,中間火熱。

  筆:少年發白,老年發青。有事科頭,無事戴巾。

  走馬燈[無際禪師詠]:團團游了又來游,無個明人指路頭。除卻心頭三昧火,槍刀人馬一齊休。

  二僧兩頭睡[顧聖之作]:兩頭兩頭,口口兩頭。兩頭大,兩頭口;兩頭破,兩頭好;兩頭光,兩頭口;兩頭口,兩頭口。

  叉袋[祝枝山作]:無物不開口,開口便成佛。盤多羅詰多,羅破多剎多佛多難陀。

  鏡架:上無父母之命,下無媒妁之言。

  木鑿:若要長,去兩頭;若要闊,去兩邊。

  拆字

  『他』字:問管仲。

  『佯』字:何可廢也,以羊易之。

  『州、洲』字:三點水,六點水,稱呼同,左右異。

  『圉』字:國之所存者,幸也。

  『秦』字:二畫大,二畫小。

  『卜』字:上又無劃,下又無劃。

  『乁』字:曲牌名,懶畫眉;骨牌名,八不就;俗語撇脫,又忘八。

  『井』字:四十八個頭。

  『冫昜』字:古人名二個,曾點成湯。

  『用』字:上有可耕之田,下有長流之川。一月復一月,兩月共半邊。一字共六口,兩口不周全。

  『孕』字:上寫了一撇,下寫了一畫。

  『田』字:四山縱橫,兩日綢繆;富是他起腳,累是他起頭。

  『呆』字:出自幽谷,遷於喬木。

  『晶』字:九畫六直,神仙不識。

  『凡』字:鳯鳥不至。

  『四』字:欲罷不能。

  『斤』字:丘未能一焉。

  『奇』字:可與立。

  『春』字:節氣一個,春分。

  『旭』字:節氣一個,重陽。

  『本』字:無天於上,無地於下。

  『美』字:俗語羊頭扯在狗腦。

  『書』字:莫說盡盡頭,還有一日。

  『冐』字:一日一月,其中稍缺。

  『同』字:有用之形,無用之實;憎茲多口,遇吉不吉。

  『哭』<右口代以>字:俗語笑不得,哭不得。

  『亙』字:尋三不見真可怪,一在其中二在外。

  『吝』字:先生不通,文在口中。

  『束』字: 不像東東翁,外貌則同;呆在肚裡,一字不通。

  『樓』字:長子經過十八,矮子經過八十八,一個婦人底下壓。

  『米』字:上面看來是八十,下面看來是十八,四面看來四個不,連環看來八個不。

  『乾』字:上邊一個十,下邊一個十,中間一個不是十的日,直豎一個一,橫放一個一,下邊一個不是一的乙。

  『蕃』字:只種一爿田,有草又有米。

  『幾』字:俗語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

  『埋』字:左邊一塊土,下邊一塊土,上頭打個箍,蘆圈中間還有一塊土。

  『皿』字:似四非四,似血非血,仔細看來,孟子跌折。

  『復』字:夏字少一撇,又在旁邊立,杠做揚州人,顧侯也不識。

  『亞』字:若還加口便啞,不可有心為惡,中間全沒肚腸,外面任生頭角。

  『尹』字:伊無人,羊口群,斬頭筍,減口君,拖尾全身丑,蹩腳半邊門。一條橫扁擔,抬起冷屍魂。

  『王曰叟』字:兩山獨背背相連;兩山對面面相連;更有兩山對面處,巾間文筆直衝天。

  『賞』字:和尚與秀才爭口,幫了和尚不成秀才,幫了秀才又不成和尚。

  『資、賀』二字:貝字欠兩點,莫作目字猜;目字加兩點,莫作貝字猜。

  『詞』字:未同而言。

  『蟲、二』兩字:徐文長贈一妓為齋名,取義無邊風月。

  『孟子一句』:道是二九一十八,又不是二九一十八;道是三八二十四,又不是三八二十四;道是四七二十八,又不是四七二十八;道是五六得三十,又不是五六得三十。其實皆十一也。

  『尹巨乂了』 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

  講書

  餘姚先生講『其次致曲章』:大約第一等好麥都當飯吃了,其次的方纔制曲。曲做成時,自然方方正正成一曲形。成形之後,將他掛在檐際風曬,日久未免要蛀。蛀成窟窿,裡面漸漸透明。及至透明,遇風吹則翕翕自動。蓋其動時,已把初時形狀盡行變過,變之不久,一發零零落落,脫化在地矣。你道世間何物能如此脫化?唯天下蛀蟲為能化也。

  又講『德行顏淵』節:德行顏是一個憊賴人,口嘴不好,冤那閔子牽了冉伯的牛。仲弓是他鄰舍,不忍坐視,出與處分,費了許多言語,說道:『閔子是個好人,你如何怨他偷牛,理合置酒討饒,必須宰鵝。』子貢在傍說道:『政是。』言政該如此也。兩邊情願,已將此事和息。冉有季在路上聞得此事,便學向子遊子知道,子遊子聞說,曰:『嗄,有這等事!』

  補巧言後

  妓王四面有紅疤,文長作《黃鶯兒》嘲之曰:『王四有天黥,火燒斑穢素綾,胭脂誤落饅頭蒸。似豬油帶精,似西瓜有丁,石灰壇上黃泥印。細論評,白羅帕上,累一搭月經痕。』

  費文憲宏官侍郎,其兄為太常少卿。公宴,以少長易其位,劉瑾適過之,云:『費秀才以羊易牛。』公答云:『趙中貴指鹿為馬。』瑾怫然去。

  廖鳴吾、倫彥式偕入朝,洞野曰:『有一偶語試對之:人心不足蛇吞象。』白山徐應曰:『天理難忘獺祭魚。』廖,楚人,倫,粵人,蓋以物產相嘲雲。

  裡中有胡矮子,渾名三寸丁,縣前開一飯鋪,飭極精腆,以胡飯出名。曾石卿作《黃鶯兒》嘲之曰:『胡飯寸三高,進陰溝帶雉毛,鵝黃蠶繭燕氈帽。扇套兒束腰,拐杖兒等稍,紫榆綽板棺材料。擺搖搖,重陽白菜,錯認做老芭蕉。』

快園道古隱佚部卷第十三

  陶庵曰:自古箕山穎水,凡有隱士之名者,皆不成其為隱士也。何者?身既隱矣,焉用名之?使人知有箕山,知有穎水,則許由、巢父已遂不得自隱矣。王君公避世牆東,儈牛自隱,市囂廛雜,日日相見,而孰測其為兼山之遁乎?故曰:『小隱在山林,大隱在城市。』集隱佚第十三。

  龍潭老人潛心古學,與吳康齋相友善,籬落蓬門,無人知識。陳白沙嘗以《周易》疑義質康齋,康齋曰:『過清江可叩龍潭老人。』白沙如其言往謁,適老人雨中蓑笠犁田。乃延至家,與之對榻信宿,辨析疑義。白沙嘆服而去。老人語兒輩曰:『吳康齋非愛我者。』

  朱逸,泰州人。樵柴易麥糈,擇精者供母,糗其糲秕以樵。一日,過道學王東崖閭,行吟曰:『離山十里,薪在家裡;離家一里,薪在山裡。』東崖謂其徒曰:『小子聽之,人病不求耳!』

  虞原璩博涉經史,隱居瑞安,郡守何文淵時時乘小舟詣之,稱莫逆。一夕忽至,坐談久之,不覺夜半,村落無所覓酒。太守曰:『醯可代也。』璩遂出新醯,侑以蔬韭,對酌劇談,時人謂之醋交。

  王麟州官關西,見二叟策杖而行,狀貌甚古,王問:『何以得此?』一叟曰:『力田收谷,可供饘粥;釀泉為酒,可留親友。臨野水,看浮雲,世事百不一聞。』一叟曰:『浚池養魚,灌園藝蔬,教子讀書。不識催租吏,不見縣大夫。』王作而謝曰:『真太古之民!』

  李茇號岣嶁,武林人,住靈隱韜光山下。造山房數楹,盡架迴溪絕壑之上,溪聲淙淙出閣下,古木蓊翳,大有幽致。山人居此,孑然一身。好詩,與天池徐渭友善。客至,則呼僮駕小舟蕩槳於六橋、西泠間,散發箕踞,淡然嘯歌。自磥石為壙,死則瘞於山房之側。

  王元章攜妻孥隱九里山,種梅千樹,題其居曰『梅花書屋』。春時,梅子結實賣錢,每一樹若干錢,以紙裹識之。逐日支用,則記曰食梅幾樹。大雪,赤足上爐峰,四顧大呼曰:『天地間合成白玉,使人心膽澄澈,便欲仙去!』

  伍雲居新會山,南有大江,自以意為釣艇,買瑟一張,設供具其中。遇良夜,皜月當空、乘艇獨釣。或備茗果,招友人共啜,悠然坐艇尾賦詩,扣舷賡和,不知天壤之大也。後即以所居北岩築草屋三楹,名曰『尋樂往來居』。

  張詩自號崑崙山人,居北平。所居一畝之宅,擇隙地種竹。每遇風雨飄蕭,披襟流眄,相對欣然,命酌就醉。興到,跨蹇信所之,雖中途遇風雨、受飢寒,不改悔。所著《罵鬼》、《詰發》、《笑琳》等集,雄奇變怪,覽者不敢以今人目之。字畫放勁,得其一幅,揭之壁間,可以驚人,亦足驅鬼。

  孫宜弱冠舉賢書,五上公車而五躓,因不復應制。自號洞庭漁人,人呼之『漁人』則應,他呼之則不應。漁人薄有世業,盡斥為園圃、臺榭,購異書、名畫、古器實其中,而園中多植奇卉怪木。素嗜酒,乃益釀酒。客來,毋問貴賤輒留飲,飲輒醉,醉則不問客所去。遇佳辰日日如之。

  高濲自號石門子,善畫。家貧,嗜酒,日酣飲,醉則狂叫放歌;醉甚,即散發赤腳,軒軒起舞。又自號鬔仙。裡有宋子者,與濲善,病瘧一歲,濲往問之,宋強起就榻,因飲之酒。酒酣,濲染筆畫菊數本,倒垂懸崖,香姿隱隱,有飄拂流動之致。宋泠然疏爽,因再請。複寫奇石亭立,雙竹凌空,蕭蕭數葉。宋躍起視之,毛髮俱竦,是日瘧遂差。時人為之語曰:『少陵有佳句,不若鬔仙筆。』

  陸包山家支硎旁,所居有山水之勝。藝菊數百本,五色相鮮。佳客至,輒解衣伏雌斗酒,彌日夜不倦。有腴田數頃,忽盡棄之,留以供客,以此自老。

  陳海樵鶴營二別業:在山者為息柯亭,在水者為曲池。山人好古,買奇書、名畫、鼎、彞、樽、罍,所藏皆三代法物。既善詩文,復精書畫。座上賓客常滿。山人多材多藝,觴舉酒酎,其所戲弄者:彈琴、撥阮、鼓瑟、吹笙、品簫、度曲、蹴踘、投壺、雙陸、圍棋、說書、演劇;瑣至吳歈、越曲、梵咒、道章、伐木、挽石、懺辭、儺逐、萬舞、偶戲,樂師矇瞍口誦而手奏之者,一遇興至,輒自為之,靡不窮態極調。四方之人得接見顏色,豐頤美髯,眉目如畫,望而知為神仙中人。

  楊鐵崖老居泖湖,駕春水宅往來苕霅之間。有小海生賀公為『江山風月神仙福人』,且貌公小像,題其上曰:『二十四考中書令,二百六字太師銜,不如八字「神仙福人風月湖山」一擔擔。』

  楊鐵崖晚年臥起小蓬臺,不復下。直榜於門曰:『客至不下樓,恕老懶;見客不答禮,恕老病;客問事不答,恕老默;發言無所忌,恕老迂;飲酒不輟樂,恕老狂。』其誕情傲世如此。

  王光庵遁跡西山,姚少師以舊好訪之,謂曰:『寐寐空山,何堪久住!』答曰:『多情花鳥,不肯放人。』

  王陽明塾師許半圭為姚江隱士,陽明十四歲即從之學。每當風雨晦冥、雷電交作,令陽明獨行城上,緣城走四十里,以練其膽力。嘗授陽明以武侯陣法。一日,陽明閉戶用赤白豆壘陣圖未完,呼侍午膳,先生大驚曰:『爾作何事,面上殺氣如許?』陽明告以實。先生喜曰:『爾便解此耶!』更進以遁甲諸書。海日公嘗夜至書捨,見陽明躍水上,不敢叫而去。及陽明巡撫江西,別先生,先生曰:『勿錯認帝星。』蓋楚分野鄰江右,世宗在楚,恐其錯認寧王也。陽明至江西,寧王將舉事,先生令其子貽陽明以棗、梨、江豆、西瓜子四物,陽明驚曰:『此先生教我蚤離江西也!』遂有查亂兵之行,得不與濠難。後陽明封新建伯歸,冕服往拜。先生方與老妻磨麥,呼陽明磨前立,曰:『完此斗麥,與汝語。』陽明植立不敢動。先生磨麥完,陽明肅拜,先生第舉手小俯之,徐自汲水,令老妻做麥餅款陽明而別。

  卓彥恭嘗過洞庭,月下有漁舟棹其傍。彥恭問:『有魚否?』答曰:『無魚有詩。』乃鼓枻而歌曰:『八十滄浪一老翁,蘆花江水碧連空。世間多少乘除事,良夜月明收釣筒。』問其姓氏,不答。

  徐文長作《鎮海樓記》,胡少保酬以百二十金,文長謝侈不敢受。少保曰:『我愧晉公子,於是文乃遂能愧湜?倘用福先寺事數字以責我酬,我其薄矣,何侈為?』文長乃持歸,買城南地十畝,有屋二十有二間,小池二,以魚以荷,木之類,果、花、材三種,凡數十株。長籬亙畝,護以枸杞。外有竹數十個,筍迸雲。客至,網魚燒筍,佐以落果,醉而詠歌,顏其堂曰『酬字』。

  陶庵晚年號六休居士,白岳問其說,陶庵曰:『粗羹淡飯飽則休,破衲鶉衣暖則休,頹垣敗屋安則休,薄酒村醪醉則休,空囊赤手省則休,惡人橫逆避則休。』白岳曰:『此大安樂法也。』

  敖清江曰:『金溪胡九韶學《易》潔修,每日晡,焚香頓首,謝天賜一日清福。妻笑日:「一日三餐菜粥,何名清福?」九韶日:「吾生無兵禍,家無飢寒,榻無病人,門無訟事,非清福而何?」予童時聞而笑之。逮正德辛未被華林之寇,己卯遭宸濠之變,避難山中,飢渴顛踣,始信九韶之言良然!』

 

快園道古戲謔部卷十四

  陶庵曰:東坡性不忍事,嘗云:『如食中有蠅,吐出乃已。』故一生坎坷,多以口舌為祟。沈青霞以調笑殺身,王弇州以調笑殺父。審是,則為人在世,自當捉鼻掩口,用以免禍矣。吾想月夕花朝,良朋好友,茶酒相對,一味莊言,有何趣?向眉公曰:『留七分正經以度生,留三分癡呆以防死。』集戲謔第十四。

  王季重與倪玉如皆善書,王書瘦長,倪書棱角。王戲之曰:『倪鴻寶,爾書象刺菱翻筋斗。』倪應曰:『爾書象蚱蜢豎蜻蜓。』

  蔡中丞敬夫宴王季重於滕王閣,兩人佇看落照,敬夫眇一目,季重顧而笑曰:『王勃序妙至此!』敬夫詰之,王曰:『落霞與孤騖齊飛,年兄孤目正對落霞。』敬夫面赤至頸。

  越中詩客某某約王季重同掃徐文長墓,且作詩吊之,季重曰:『掃墓甚善,但不可作詩。』詩客問故,季重曰:『何苦又要他死一遭。』

  顧太僕居懮,鬚髮盡白。起復北上,以藥染之,人笑曰:『顧太僕鬚髮亦起復矣!』

  胡青蓮與俞伯和交厚,而意甚不合。青蓮曰:『餘與伯和交厚只多一頭耳,他殺得我亦好,我殺得他亦好。』時人謂之刎頸交。

  趙介臣為清朝教官,其友孟子塞致書責之,謂:『吾輩明倫政在今日,爾奈何為教官,且坐明倫堂上?』介臣愧不能答。兩年後,子塞亦貢,亦為教官,晤介臣,介臣曰:『天下學宮制度不一,豈貴庠沒有明倫堂耶?』

  徐文長厭對禮法士,所與狎者多詩人酒客,亦復磊落可喜者,人與淡輒稱佳。有柳生九喜評駁古人,常恨孔明不善用兵,歷數可破魏擒曹處皆失著,至欲裂眥。及去,文長送之,扉半闔,睨而曰:『嘖嘖,不道短柳九辦殺曹瞞。』

  先大父髫時入獄中候文長,見囊盛所著械懸壁間,大父戲之曰:『豈先生無弦琴邪?』文長撫其頂而笑。

  李司李與祁德公厚,所關說者乃子衿王君達事。君達對簿,司李曰:『祁二相公言爾爾。』君達曰:『我王三相公言不爾爾。』司李曰:『秀才在我前輒自稱相公?』君達笑曰:『祁二相公非秀才邪?』司李一笑而罷。

  迂仙見馬帶鈴,問曰:『馬何為帶鈴?』曰:『恐其道上撞人耳。』迂曰:『鵓鴿在天上,有何人可撞?』曰:『鵓鴿恐鶻子打去。』迂曰:『佛殿掛鈴怕恁鶻子?』曰:『佛殿怕鳥鵲做窠。』迂笑曰:『鋪兵腰間有何鳥鵲做窠?』人不能難。

  迂仙宵行,頭著鳥糞,心甚懮之,乃賒一豬首解禳,久逋不還。屠戶索之甚急,迂仙曰:『逋,故當還。然吾有數說,聊為解之。』屠曰:『尚有何說?』迂曰:『譬如此價蚤蚤還你。』屠曰:『蚤蚤還我,利上復有利矣。』遷曰:『譬如此豬竟不生頭奈何?』屠曰:『世間那有豬不生頭之理。』迂曰:『譬如前日這一堆鳥糞撒在你的頭上。』屠曰:『今日遇你,勝著鳥糞矣!』

  先大父令清江,一寮友令宜春者,少年滑稽,一日小飲,歌兒供唱,大父戲曰:『唱《宜春令》。』少年即應曰:『再唱《清江引[尹]》。』

  大父與宜春令同候直指審錄囚,宜春令拱手問曰:『敝囚犯已在門外,不識貴囚犯到否?』

  大父與宜春燕飲,起席小遺,宜春摳衣越次而言,曰:『雖[尿]無先後之分,而有緩急之序。』

  伶人駱嘻嘻扮霸王,規模氣度無不妙,而喉嚨稍啞。大父在座曰:『霸王聲欠響耳!』駱嘻嘻插一諢曰:『孤家是恁般喑啞叱吒。』

  成化末,刑政多乖。阿醜劇戲於上前,作六部差遣狀,命精擇之,一人云:『姓公名論。』主者曰:『公論如今去不得。』一人曰:『姓公名道。』主者曰:『公道如今行不通。』後一人曰:『姓胡名涂。』主者曰:『胡涂如今纔是當行!』

  中官阿丑於上前作院本,時王越、陳鉞媚汪直結為死黨。丑作直持雙鉞趨蹌而行,或問之,曰:『吾行兵惟仗此兩鉞耳!』問鉞何名,曰:『王越、陳鉞。』

  保國公石亨私役禁兵二千治第。阿丑演《千金記》言:『楚歌吹散了六千兵。』內曰:『八千兵怎落了二千?』阿丑曰:『那二千為保國公造房子,還吹不散。』

  朱文懿當國,其子納言石門廣置田宅。居近南門,凡南門外坐朝問道,四號田欲買盡無遺,巧取豪奪,略無虛日。外祖陶蘭風先生謔之曰:『石門你只管坐朝問道,卻忘了垂拱平章。』

  成化末年,言官緘默不言朝事。孫御醫素善謔,人問生疥何以治之,曰:『請六科給事中口餂之即愈。』人問故,曰:『不語唾可治疥也。』

  凌某拜分宜為父,人稱其為『嚴子陵』。後有縉紳王姓者,抱他人子為孫,遂以『王孫賈』對之。

  王槐野問王元美曰:『趙刑部某治狀何如?』元美曰:『循吏也,且苦吟。』槐野曰:『循吏可做,詩何可便做?』

  一道學講萬物一體。一生曰:『設遇猛虎,此時何以一體?』一生曰:『有道之人履虎不咥,必騎在虎背。』周海門笑曰:『騎在虎背還是兩體,到底吃在虎肚方是一體。』

  蘇人好游,袁中郎詩云:『蘇人三件大奇事:六月荷花二十四,中秋無月虎丘山,重陽有雨治平寺。』

  吳玄水少以牛稱,松江人為作七事件:『一字曰「則」,二字曰「冉伯」,三字曰「以羊易」,四字曰「吾何愛一」,五字曰「五羊之皮食」,六字曰「百乘之家不畜」,七字曰「謨蓋都君咸我績」。七書語既奇,而更妙在句句叶韻。

  新安許志吉以大理評事出賣黃山,鄉人恨之。直指賈繼春送一匾曰『大卜於門』,次日於字上稍加筆畫,改作『天下未聞』。許大怒,拭去。次日,又改作『閹手下犬』;再次日,又改作『太平拿問』。魏璫敗,直指縛至太平府勘問,果應其讖。

  紹興一百戶送親,穿大紅圓領,優人謔之。考試官出一對曰:『紙灰化作白蝴蝶。』一士子對曰:『百戶變了紅蜻蜓。』一座大笑。

  越中一衙役諢名老蛤蚆,一日赴席,僭戴方巾。優人演劇,唱『禪機玄妙』,小丑諢曰:『田雞圓帽,則老蛤蚆好戴方巾矣!』

  張筱庵眇一目,常贊千手千眼觀世音像,曰:『汝有千目,眾皆了了。我只雙眸,一明一眇,多者太多,少者忒少。』

  李九我在禮部時好施,日至部,丐者攀輿接路,李不覺色喜,對僚佐強作不堪狀。楚人吳化為郎,進曰:『老先生衙門原系教化之門。』李默然。越日,化左遷。

  蕭山腳夫遇冬天破壁風冷,輒嘆曰:『西興風也作怪,在戴老爺家過夏,偏到我家過冬!』

  張江陵病,百官設醮,已而病劇,大臣復有舉者,申瑤泉笑曰:『如此,則相公再醮矣!』

  祝枝山右手駢拇指,或戲之曰:『君之富於筆札,應以多指。』枝山應曰:『誠不以富,亦祗[指]以異。』

  嚴介溪誕辰,諸翰林稱壽,爭呈其面。時菊花滿堂,陸平泉獨退處於後,徐曰:『不要擠壞了陶淵明。』

  太監谷大用迎駕承天,所至暴橫,官員接見,多遭叱辱,必先問曰:『你紗帽是那裡來的?』一令略不為意,大用喝問如前,令曰:『我紗帽在十王府前三錢五分禿白銀子買來的。』大用一笑而罷。

  許公國與申公時行相約往一公所,申往,許拉之,許曰:『此纔午時,即行乎?』申應曰:『既以身許國,不得不爾!』

  達毅與王達同為郎中,一日僉公移,王戲曰:『每書銜名,但以公上,為我之下。』毅應曰:『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』

  周文襄在姑蘇日,有報男子生兒者,公不答,但目諸門子曰:『汝輩慎之!』

  袁中郎與陶石簣游西施山,信宿而去。後陶與袁書云:『昔日與石公宿幾夜嬌歌艷舞之山。』袁曰:『此書須註明,不然,累弟他日謚文恪公不得也。』

  王弇州赴一富人席,設饌有臭鱉及生梨子。弇州捉鼻曰:『世上萬般哀苦事,無過死鱉與生梨。』坐客大噱。

  正德間,有無賴子好作十七字詩。太守祈雨不應,作詩曰:『太守出祈雨,萬姓皆歡悅,昨夜推窗看,見月。』太守知,使使捕至,曰:『爾善作十七字詩,試再詠之,佳則釋爾。』即以別號西坡命題。其人應聲曰:『古人號東坡,今人號西坡,若將兩人較,差多。』太守怒,杖之十八。其人又吟曰:『作詩十七字,被責一十八,若上萬言書,打殺。』太守笑而釋之。

  一人亦喜作十七字詩。見有婦人過前,作詩曰:『走過一嬌娘,羅裙繞地長,金蓮剛四寸,橫量。』後以事發配鄖陽,母舅送之,相對泣,母舅眇一目,作詩曰:『發配在鄖陽,見舅如見娘,兩人齊下淚,三行。』

  隆慶戊辰,有私閹火者張朝,假傳奉旨來浙選繡女,民間女子十二三以上者婚嫁殆盡。有作詩嘲之曰:『抵關內使未為真,何必三杯便做親?夜來明月樓頭望,嚇得嫦娥要嫁人。』

  陸楠上公車不第,道揚州,鈔關戶部稅其舟。楠投一詩云:『獻策金門苦未收,歸心日夜向東流。扁舟載得愁千斛,幸遇明王不稅愁。』戶部見詩,迎而禮之。

  孫太初隱居西湖,仿林逋妻梅子鶴,後變節徙湖州,連娶二婦。有士人調之曰:『僕從西湖來,有尊眷二人譙兄。』孫問:『何人?』士人答曰:『是梅令政、鶴令郎耳。』

  冏卿胡璞完居家極儉樸,有疾延醫,醫方中有用人參者輒抹去。嘗曰:『別人家吃人參忌蘿蔔,寒家是吃蘿蔔忌人參。』

  無賴子題妓館壁上:『春王正月,公與夫人會於此樓。』一士人題其下云:『夏大旱,秋飢,冬雨雪,公薨。君子曰:不度德,不量力,其死於飢寒也,宜哉!』

  一醫者死,其子向王弇州乞墓銘,弇州曰:『墓銘不真則不傳,吾為尊公銘之,』銘曰:『某公某,少學歧黃之術,壯而欲行之,偶感微疾,姑自試之,暴卒。』

  王弇州為郎,時適有宴會,嚴世蕃候久方至,弇州問之,曰:『病傷風耳。』弇州笑曰:『爹居相位,怎說出傷風?』座客大笑,世蕃銜之。

  徐華亭婿顧某謁一薦紳,有坐客問云:『此君何人?』薦紳曰:『當朝宰相為岳丈。』

  袁中郎與江菉蘿分宰長吳二邑,中郎一無問饋。時兄袁石浦宗道在翰林,江嘲中郎曰:『他人問饋,以孔方為家兄;君不問饋,以家兄為孔方耳。』

  席書以議大禮擢禮部尚書,尋加宮保。一內臣見其腰玉,陽為不識,曰:『此帶是大理石所為耶?』

  劉子儀不得大用,稱疾不出。朝士問疾,劉云:『虛熱上攻。』石文定在座,云:『只消一把清涼散。』[西府用清涼傘]

  程學士敏政主試鬻題,伶人誚之,持雞出,白此雞價值千金。問曰:『此何雞而價高若是?』對曰:『此程學士家雞,只賣他一個五更啼耳!』

  馮具區攜妓泛西湖,泊定香橋,有群少年擁觀,公命移舟。少年輩大罵曰:『爾不過會元祭酒,吾輩後來殆將勝汝!』公命使者曰:『致上秀才,縱若隨後趕來,老夫已過學士港矣!』[西湖清波門有學士港]

  熊敦樸左遷通判,辭張江陵,江陵曰:『我與爾痛癢相關,自當留意。』熊曰:『老師恐未見痛?』相公問故,熊曰:『王叔和醫訣云:痛則不通,通則不痛。』江陵大笑。

  陳白沙當成化初會試時,好新奇,作『老者安之』三句題破云:『物各有其等,聖人等其等。』試官戲批其傍云:『若要中進士,還須等一等。』

  徐文長作時藝,常以戲謔行之。作『公孫衍、張儀』至『妾婦之道』題,破曰:『尚論戰國之士,時人雄之,而大賢雌之也。』士林傳以為笑。

  丹徒靳少師繼妻請旌,吳宗伯曰:『夫人受一品封,自應守節,旌不合例。』徐華亭力為言之,宗伯笑曰:『相公亦慮閣老夫人再醮邪?』

  劉定之昇洗馬,朝遇少司馬王偉,王戲之曰:『太僕馬多,煩洗馬一一洗之。』劉笑曰:『何止太僕,諸司馬不潔,我亦當洗。』

  閩中蔡大司馬經初姓張,一日與龔狀元用卿同席,演《琵琶記》至趙五娘上路,蔡戲龔曰:『狀元娘子何至如此!』後至張廣纔掃墓,龔指曰:『這老子姓張,如何與蔡家上墳?』

  丹徒靳閣老有子不肖,而孫又登第,閣老每督責之,其子應曰:『翁父不如我父,翁子不如我子,我何不肖?』閣老大笑而止。

  安給事磐,四川人,初度避生,同僚尋至避所。蔡巨源戲曰:『一老鼠見貓,避一瓶中。貓捕之不得,以須撩之,鼠因噴嚏。貓在外呼曰:「千歲!」鼠日:「汝豈真為我壽,誘我出,欲咬嚼我耳!」』安笑而出。

  葉副使繼山少有老鼠之號,其嗣君入泮,先大父以禮幣賀之,見繼山連揖,曰:『龍生龍,鳳生鳳。』繼山大笑,以拳築大父背。

  王文成封新建伯,著冕服入朝,有帛蔽耳。某公戲曰:『先生耳冷!』文成笑曰:『我不耳冷,先生眼熱。』

  廬江尹李公有門子甚荷寵,一日,諸寮畢集,共諛之,或雲『龍陽』,或雲『六郎』,霍山尹羅公獨曰:『此王戎後身也!』李驚問故,羅曰:『因前生鑽李,今來還債耳。』

  上虞徐鴻儒以壬子中順天鄉試,而乙卯浙江有屠鴻儒者亦舉賢書,陶庵戲之曰:『壬子有個徐,乙卯有個屠,雖然談笑有,卻是往來無。』

  陸楚生從堂侄大成發解南京,楚生見人必呼『大成捨侄』,人多厭之。時弇州在座曰:『當不得他還一句「遠房阿叔」也。』眾為捧腹。

  王伯固令太和,一士子昂然進曰:『一等生員告狀!』伯固斂容,徐答曰:『三甲進士不準。』

  羅汝敬、馬鐸同在館閣,冬月,羅不戴暖耳,馬不穿氈襪,時人戲曰:『騾耳馬足。』

  田登作郡,怒人觸其諱,犯者必笞,舉州皆諱『燈』為『火』。值上元放燈,吏揭榜於市曰:『本州依例放火三日。』陶庵曰:『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小百姓點燈。』

  越中縉紳有五女,次第遣嫁,心甚厭之,乃作詩曰:『三女之門盜不過,我今五女更如何?可憐一對愚夫婦,專替人家辦老婆。』

  紹興岑太守喜作諧語。家灣州守太初公求釋一枷犯,岑執不許,曰:『承教只枷一日。』太初曰:『何在一日?』岑曰:『雖加一日,愈於已。』太初曰:『既庶矣,又何加焉?』遂一笑而罷。

  吳中一先輩納二寵,托祝枝山命名,祝以忠奴、孝奴名之。先輩曰:『用忠孝太板。』枝山笑曰:『孝當竭力,忠則盡命。』先輩大笑。

  楊醫官傳食絹方為神仙上藥;又一方,有寒疾,蓋稻薦即愈,或嘲之曰:『君吃衣著飯,大是奇方。』

  白子熙以布衣講學,赴席見盛饌,謂世風不古,必痛哭流涕。席散,袖果餌歸餉孫子。有柿著水,以口吮之盡以入,袖所仗惟肉。大父戲之曰:『是[柿]可忍[吮]也,孰[肉]不可忍[吮]也。』聞者噴飯。

  陸柱史二公郎,其諢名,長曰『本地叫化』,次曰『來路叫化』。大父斫園成,二公郎來游。大父命友人曾石卿導之。及去,大父問曰:『陸公子何說?』石卿答曰:『大公子曰:「好好!」二公子日:「好好好!」』

  陸二公子造園亭於東郭門外,屬仲叔葆生取一園名,仲叔謔之曰:『園近東郭而鄰地多墓,當名以「東郭墦間」。』聞者絕倒。

  錢岳陽初昇太平太守,而浙中訛傳有倭寇,寧紹懮之。王季重晤岳陽,笑曰:『政是寧為太平犬,莫作亂離人。』一座大笑。

  祁世培塾師曰大先生,雲南歸,攜一竹汗絡,初壞幾節,即尋本地細竹補之。後經四十餘年,所補殆遍,而雲南竹無一存者矣。故凡事失其本來者,輒呼之曰『大先生汗絡』。

  越中醫士以乘轎為尊重。有一名醫獨喜步行,客問曰:『先生負此重名,何不抬轎?』名醫笑曰:『我是刑部郎中。』

  山陰令馬公如蛟,和州人,試童子以一鼓、二鼓、三鼓收卷,三案復試。會稽令陳公國器,福建人,招童生以大圈書名。越人對之曰:『馬山陰,三通花鼓,和州叫化;陳會稽,一團煎餅,福建傾銷。』

  明時有一縉紳自刻其文集,語極膚淺。問於作者,曰:『吾文何如古人?』或對曰:『一代之興有一代之文,故漢曰漢文,唐曰唐文,公之文,可謂「明文」也。』其人不悟。

  楊昇庵云:『滇中有一先輩,諭諸生讀書為文之法甚悉,語畢問諸生曰:「吾言是否?」一人應日:「公,天人也,所言皆是天話。」』

  焦芳初還朝,失記朝儀,問李西涯,西涯曰:『以鳴鞭為度:一鞭走兩步,再鞭又走兩步,三鞭上御道。』芳諾之,旋悟曰:『公乃戲我。』

  王元美宴客,王偶泄氣,客皆笑之。王拈一令曰:『要四書中一「譬」字。』王先道『能近取譬』,眾皆舉『譬如北辰』、『譬如為山』等語。王笑曰:『我「譬」在下,公等「譬」乃在上。』各罰巨觥。

  葉仲子論荊公《字說》之妙,因及『疾病』二字,從丙、從矢,蓋言丙燥、矢急,疾病之所自起也。一友以『痔』字難之。沈伯玉笑曰:『因此地時有僧人出入,故從寺也。』眾方哄堂,一少年不解,問葉,葉曰:『異日汝當自解。』眾復哄堂。

  焦芳面黑而長如驢,嘗謂西涯曰:『公善姑布,煩一相我。』西涯左右視曰:『左半面像馬尚書,右半面像盧侍郎,公位必至此。』馬與盧,合乃『驢』也,芳悟始笑。

  金陵吳擴有詩名,曾有《元日懷嚴分宜相公》詩。一友見之戲曰:『開歲第一日,懷當朝第一人,如此便做到臘月晦日,亦懷不著我輩也。』吳笑而甚慚。

  二酉叔至陸二公子園亭,見吊人廡下撲之,問公子,公子曰:『雨大,偷掘我塘,池魚盡走,故撲之。』二酉叔笑曰:『此打有典,據《千字文》曰「弔民伐罪,有虞[魚]陶[逃]唐[塘]。」』

  倪康侯善諧謔。一日與商氏昆季席散,攜燈塞巷,康侯口佔一絕曰:『雪片燈籠點得忙,尚書兵憲與都堂。只有秀才難出色,傍邊細注益三房。』友人大笑。

  一腐儒最不能弈棋,又侈口目負,每對局必敗,乃憤恥不復弈。一友詰其何以不復弈,其人以持五成對。友曰:『弈不在五戒之內,何以戒弈?』其人曰:『弈不免殺,五戒以不殺為首,故戒之。』葉晝從傍笑曰:『如此說,公卻替別人戒了。』

  長安有武弁喜作詩,逢人輒口誦不已。一日,見王季重,開口便誦,季重曰:『待寫出來請教。』即命索筆,季重曰:『待刻出來請教。』

  督學將至姑孰,有三秀才理經不熟,謀燒棚廠,將舉火,被獲。王季重為令,判其牘曰:『一炬未成,三生猶幸;萬一延燒,罪將何贖?須臾乞緩,心實堪哀。聞考即已命終,火攻乃為下策。各還初服,恰遂驚魂。』

  王季重與吳、施兩同年劇談,施臞,言寒可畏;吳肥,言熱可畏,爭持久之。王季重曰:『以兩君之姓定之,不相上下,一曰「迎風則僵」;一曰「見月而喘」。』

  梅季豹、謝少連、柳陳夫、虞伯子、宋獻孺訪王季重,俱集姑孰,季重觴之。一優豎甚麗,酒酣,柳掀髯曰:『臨邛令已妙矣,但少一卓文君耳!』季重捉鼻笑曰:『這其間,相如料難是你。』

  白下一吏部步杜工部《秋興八首》,屬王季重和之。季重曰:『此時還正夏日雨,免何如?』

  由拳一衿頗有意思,熊芝岡考置四等,王季重慰之,此生曰:『宗師重在四等,甚是知音。』季重曰:『果然。大吹大打極俗,不若公等鼓板清唱也。』

  王季重入覲,過一好弈年友,曰:『上門欺侮。』年友曰:『徑送書帕則訖,何必又借棋盤。』季重曰:『不是書帕,還是怕輸。』

  王季重令姑孰,有女將嫁,其父索重聘,遂失期。此女忽持一絹而去,大索不得。月餘,得之鄰居宋皮匠櫃中。季重判其牘曰:『勒加羊饋,遂至鶉奔。事之以幣,反叨西蜀之文君;射不主皮,豈料東鄰即宋玉。十纖刺繡,落在錐刀;一貌如花,食此牛氣。夜行晝伏,憐喜懼之兼施;日居月諸,嘆尺尋之不定。亡人以為寶,巧雖韞櫝而藏;遁世不見知,悶乃穴革以出。手足盡露,彌縫之術終疏;寢處太甘,鑽隙之緣亦盡。既奸所之見獲,各決杖以何辭。女既無良,夫麾是聽,父難免罪,眾唾咸歸。』

  王季重族人犯杖罪,的決而出,季重慰勞之曰:『爾可改過,今後是個名人了,「七十杖於國」矣!』

  徐兵憲戲董比部懼內,比部曰:『人不懼內,必為亂臣賊子矣!』季重曰:『不爾,亂臣賊子懼。』

  鄂君在坐,張參軍佞之曰:『尊公當日亦芳致。』王季重曰:『又追王太王王季。』

  錢理齋善寫照,有蘇友欲駕之,然所貌殊不是。一日請評,壬季重曰:『理齋那得如君,渠筆淺易,一望而盡;不若君能變幻,令人仿佛,費沈思也。』

  陶蘭亭二連襟:一老童不得進學,一進學而近降青衣。蘭亭戲之曰:『我兩姨夫,《論語》上早已說破,一曰苗而不秀,有姨以夫;一曰秀而不實,有姨以夫。』

  蕭山縣秀才瞋西興腳子不稱『相公』,而稱『公相』,告之縣令,令曰:『何煩乃爾?』秀才曰:『即如見父母不稱「老爺」,而稱「爺老」,如何恕得?』

  吳松間有一縉紳閨門不正,鄉人揶揄之,作一對榜其門曰:『孝弟忠信禮義廉,一二三四五六七。』見者捧腹。

  越中水澄劉氏子面方口闊,有號石獅子者,後為侍郎公。鄉賢、秀才一日衣冠見其族長,族長笑曰:『今後石獅子當改為銅獅子矣!』或問何也,族長曰:『口內要吐出香煙。』

  吏部書辦設席請蕭王,二酉叔戲之曰:『公輩作福,當奉祀趙玄壇。』諸書辦問曰:『何請也?』二酉叔曰:『公等在部,多用黑虎跳,故須祀之。』

  嘉善樂元聲、和聲、駿聲弟兄三人皆名進士,乃認岳武穆為祖,改姓岳氏,遂佔踞岳墳,奪其世產。杭人恨之,乃作一小劇:岳鄂王坐堂皇,先呼其長進曰:『爾何名?』曰:『元聲。』曰:『元,吾仇也,爾奈何名元?亟出之!』呼其次進曰:『爾何名?』曰:『和聲。』曰:『吾梗和議而致殺身,秦檜主和,吾所痛恨也。亟出之!』呼其季進曰:『爾何名?』曰:『駿聲。』曰:『拐子馬,兀術所以取勝,馬亦吾敵也。亟出之!』三人逐出,傍徨廟門。外扮樂道德上,呼曰:『爾輩皆吾後裔也,何苦受鄂王嘔氣?快快隨我回去!』拉以俱下。無賴子為之,雖甚惡薄,而亦多雋巧。

 

快園道古笑談部卷第十五

  陶庵曰:尼父莞爾弦歌,而弦歌有何可笑?佛祖拈花一笑,而拈花有何可笑?陸士龍服縗臨澗,笑幾溺水,而服縗臨澗有何可笑?然而觸目會心,忽然頤解,真有不知其然而然者。故笑,如做夢,有想有因,不可強也。馮子猶集古今笑,而以天地間忠孝廉節極正經之事,俱付之一笑,則亦今日之孔文舉、禰正平矣。餘所記者則大異是。記一可笑之言,無不噴飯;記一可笑之事,無不掀髯。縱使包待製冷面寒鐵,偶見一則,亦不得不為之河清一度也。集笑談十五。

  武宗在宣府迎春,借諸劇戲飾,大車數十輛,令僧與妓女數十人共載。妓女各執皮球,車馳,妓女交擊僧頭,或相觸而墮。上大笑以為樂。

  浙中一縉紳學仙,引導許久,妄自意身輕可以飛舉。乃於園中疊案數層,登而試之。兩臂纔張,遽而墮損,醫治彌月方愈。語人曰:『但願吾做得半日神仙,便死也甘心。』

  武宗朝,以國姓朱,禁天下畜豬,殺豬者罪無赦。凡民間小豭皆棄之,溝渠市河為滿。

  高郵學正夏有文,弘治末獻書闕下,曰『萬世保豐永亨管見』。上嘉之,更『管見』兩字曰『策』。夏遂書官銜雲『獻萬世保豐永亨管見,天子改為策字,高郵州學正夏有文』。

  徐侍御如珪謫出,後遷廷評,不欲忘舊銜,投台中刺曰『臺末』,於他刺曰『臺駁』。又有太常少卿白若璉,性謙下,投諸貴人刺曰『渺渺小學生』。好事者作謠曰:『臺末臺駁,渺渺小學,同是一珪,徐如白若。』聞者絕倒。

  歸太僕謫官吳興,每理事,吏胥雜役環擠案傍,幾不容坐。歸以朱筆飽蘸捉向諸人曰:『若輩若不速退,我便灑將來也。』合堂大笑。

  吳康齋召至京師,以兩手大指、食指作圈曰:『令太極常在眼前。』長安街上小子常以蘿蔔投其中戲侮之,公亦不顧。

  袁太沖同二縉紳在賓館坐久,一公曰:『司馬相如日擁文君,好不作樂。』一公曰:『宮刑時卻自苦也。』袁閉目搖首曰:『溫公吃一嚇。』

  越中有李少白者,書畫皆俗筆,而自負能詩,乃作字說曰:『先人號繼白,而某號少白,某所少者乃李太白之白,非先人繼白之白也。蓋先人不能詩,某則何所少哉!』

  李少白作《倒橕船》詩云:『越地無車馬,乘船便當街。渾身著木屐,未死進棺材。蛻殼鑽篷出,攛梭下堰來。夜深相遇處,你隴我儂開。』

  王侍御家資數十萬,每夜必與妾婢數沁茶青豆,客至幾次,共用豆幾十粒,仗幾十粒,必交盤入冊。侍御出見客,腰間琅琅有聲,則其廄庫、廚楅各門匙鑰也。

  北地盛作跳神,召戲則戲,召酒則酒,召食則食。有跳神者見主人堂後有琵琶兩具,誤認以為火腿,呼曰:『急煮後堂火腿來!』主人跪拜曰:『尊神,實是琵琶,不是火腿。』跳神大聲曰:『你凡人叫做琵琶,咱天上叫做火腿!』

  蘇州吳上捨不讀書而好為勢交,一日聞友人讀《歸去來辭》,至『臨清流而賦詩』,遽問曰:『是何處臨清劉副使?幸攜帶往賀之。』友人曰:『此《歸去來辭》。』乃曰:『我道是見任上京,若是歸去者,不往也罷。』

  先伯九山為延平令,胞弟紫淵至署,見案牘中有武舉某者告狀,即大怒,促九山立拘其人,痛責三十,發重監羈候。九山俟其氣稍平,問之曰:『是人於何處得罪吾弟?』紫淵笑曰:『渠何曾得罪於我,紹興武舉張全叔與我有口過,今痛責此人,使其知武舉也是我張紫淵打得的。』

  賀美之與伊德載同飲一富民家,富民諂奉德載,而不識『伊』字,屢呼『尹大人』,酣酢重沓,略不顧賀。賀斟大觥呼之曰:『爾其與我飲一杯,不要傍若無人!』

  越中一先輩喜看戲,聞鑼鼓聲,心急步不能移,輒僕地。子孫以小椅舁之,則呼曰:『努力,努力!早到一刻,便是孝子慈孫。』

  先叔三峨喜評論試牘,言之侃侃,即數百名外,其間高下,謂一名不可移易。故人言『張三峨看考卷極准,極確,卻要在發案之後。』

  先叔紫淵煮狗熟,邀劉迅侯共食之。迅侯以事出,作一簡復之曰:『弟政忙,不及過兄,如有意,幸分我一杯羹。』

  王修仲與其族人訟,族人不能勝,夜持刀殺之,修仲走避,獲免。次日謂其友曰:『某昨幾為族人所殺,幸弟防避得緊,彼始善刀而藏之矣!』

  汪司馬伯玉喜用文語。一日,其媳與夫競寵,操刀割其勢,其子大喊,叫聲達於外。座客驚問,伯玉曰:『兒婦下兒子腐刑。』

  有吳生者,老而趨勢。偶赴席,見布衣後至,意輕之,止與半揖。已而見主人恭甚,私詢之,乃張伯起也,要致殷勤,欲與再揖。張笑曰:『適已領過半揖,但乞補還,弗復為勞。』

  廬陵陳文貪鄙,至死,門下人有善滑稽者謂人曰:『昨夜二夜叉來取公,一夜叉攙之,公不肯去。其一日:「彼將望昇太師柱國,如何捨得去?」攙之者日:「即為閻羅王,何慮也!」公喜日:「如何便為閻羅王?」夜叉嘆日:「公有淮鹽十餘萬,非閻羅王而何?」』聞者絕倒。

  先伯九山臨清被難,嗣子墨妙往奔喪,聞亂,不果往。倪司馬元璐發兵勤王,至淮而返。時人對之曰:『張孝子奔喪,莫[墨]妙不去;倪司馬勤王,原路[元璐]歸來。』

  楊椒山廷杖,有人送蚺蛇膽,曰:『服此可無楚。』椒山卻之曰:『椒山自有膽,何必蚺蛇哉!』傳為美談。會稽陶印祖,有饋以海狗腎者,亦效其語曰:『印祖自有腎,何必海狗哉!』

  越中讓檐街王禹屏家善飲,子侄皆豪量。凡款客,一入門即加鎖鑰,竟日不開,恐客逃席。至丙夜,客皆醉倒。令稚子舉火照之,客則展側者,必呼曰:『客尚能動,快拿酒來!』

  正德間有醫官徐髯翁者,受武宗知遇,曾以御手憑其左肩,遂制一龍爪於肩上。與人揖,左手擎起,只下右手。

  會稽陶氏有老人好酒,而其子婦鄙吝。一夕月佳,老人起坐庭除,酒思渴甚,呼其子看月,不應,頻呼之,其子曰:『月有恁好看?』老人曰:『汝即不看,可與我壺灑,我自看之。』其子曰:『夜深何從得酒?』老人大怒,出門外大呼曰:『陶某毆父,鄰舍救應!』比鄰皆起評問,知其故,乃罰其子酒一大壺,供老人看月,而令其子婦安寢如故。

  紹興司理李應期,山東人,坐堂上理事。吏胥以餅餌啖之,俗名玉露霜,甜而可厭。司理撮食之甚美,口中念念曰:『李推官莫忘祖宗積德,出爾子孫發了黃甲,卻恁般受用!』

  李推官向越中子衿盛稱:『紹興人材之盛,天下莫比。我山左寥寥,有得幾人!』子衿曰:『老師貴處有孔夫子。』司李曰:『便只有這一個,也不曾發得黃甲!』

  李司李與人談,輒懮國運,人有言:『近日黃河水涸,漕船擠塞奈何?』司李曰:『如此看起來,天下倒有亡的機括。』

  李司李有門人饋金魚十餘尾,皆重價,司李收進,盡煮食之。次日見其人曰:『昨日見惠金魚,好顏色,食之只是少味。』

  李司李壽日,有饋壽桃,上以粉餌作八仙。司李見八仙,先令蒸食。次日謝饋者曰:『承饋八仙,穿紅的狠好吃,穿黃的還好吃,那穿綠的極難吃。』蓋綠者以銅綠和之,故難吃也。衙役聞之匿笑。

  李司李見人饋黃甲蟹,異之。攜至署中,揭奩蓋,蟹擎螯亂出。司李踞桌上大呼曰:『有沙虎,有沙虎!』署中人俱走避。隨役急進,縛蟹出,一署始安。

  胡衛道三子:長名寬,次名定,季名宕。衛道妻亡,俾友人作墓誌。友人直書曰:『夫人生三子寬定宕。』見者失笑。

  迂仙醉,向人家撒溺。閽者呼之曰:『何物狂徒,當門撒溺!』迂睨視曰:『是汝門不合向吾鳥耳!』其人不覺失笑曰:『吾門舊矣,豈今日造而向汝鳥?』迂指其鳥曰:『老子此鳥,也不是今日造的!』

  迂仙雨中借人衣著之,失足跌損一臂,衣亦少污。從者為之摩痛甚力,迂止之曰:『汝第浣衣,勿揉我臂。』從者曰:『臂且損,遑惜衣?』迂曰:『臂是我自家的,便跌壞,無人來問我討還。』

  迂仙與人鬥毆,咬傷其鼻,訟之官。迂曰:『他自咬其鼻,賴我耳!』官曰:『鼻高口低,豈能自咬?』迂曰:『他踏凳子上咬的。』

  迂仙與衛隱君弈,衛著白子,迂大敗,積子如山,枰中一望浩白。迂懊恨曰:『老子命蹇,偏拈著黑棋。』

  村學究孫一經夏日納涼,頃之雲翳,孫曰:『必有大風。』友人詰之,曰:『夏雲多奇風。』

  村翁自誇其子聰明,已習《春秋》。或云:『讀過《左傳》否?』答曰:『《左傳》未讀,讀過「右傳」矣。』或曰:『何謂右傳?』村翁曰:『昨聽見小兒讀「右傳第一章」。』

  吳蠢子年三十,倚父為生,父年五十矣。遇星家推父壽當八十,子當六十二。蠢子曰:『我父壽止八十,我到六十,以後那兩年靠誰養活?』

  杭州參軍獨孤守忠領糧船赴都,夜半集船上人,至則無別語,但曰:『逆風斷不可張帆!』

  姑蘇周用齋性駘,以白金五十兩,令其家人出八色銀雜辦,應得六十兩。家人匿二十兩,持四十兩進,用齋駭之。家人曰:『五八得四十。』用齋沈吟半晌,點頭曰:『是,是,五八得四十。』

  周用齋釋褐後到部聽選,過堂吏呼曰:『說大鄉貫。』用齋誤為『大鄉官』,乃對曰:『敝鄉有狀元申瑤泉。』吏部知其騃,麾之使出。謂同人曰:『尚有王荊老未曾言,適堂上色頗不善,想為此耳。』

  迂仙向混堂洗澡,日午湯穢,迂仙取以漱口。同浴人曰:『穢人,此乃可漱口耶?』迂仙一手掩其口,一手搖令勿言,漱畢,走向混堂外,將水吐出。

  昆山陳梧亭,言其邑某秀才有疑疾,而性復迂緩。夜在家,常伏暗處,俟其妻過,遽前抱之。妻驚呼,則大喜曰:『吾家出一貞婦矣!』

  景帝隆福寺成,都民往觀。忽一西番迴迴持斧上殿,殺二僧,傷人三四。執得,下法司鞫問,云:『見寺中新作轉輪,藏其下推輪轉者皆刻教門形像,憫其推運勞苦,是以仇而殺之。』

  馮子猶《甲申紀事》載:一大老投順闖賊,授湖廣道御史。常語人曰:『我原要死節,奈小妾不肯何!』小妾者,所娶秦淮妓女也。

  錢位坤降闖賊不用,托周锺引拔,得授助教。锺與語有授官消息,便向人曰:『我明日此時便非凡人了。』京師人為作『不凡人傳』。

  祝東岱為毗陵府幕,署武進縣事,每坐堂鞫一事,必進三五次。以如夫人在內,防範甚嚴,每出其不意,進署伺之也。

  祝東岱理訟牘,必於堂上作審單。岸幘吟哦,運思苦構,字字用夾圈,高聲朗誦,出座跳躍,按胥役肩讀與聽之,問曰:『我老爺才學何如?』

  丘閣老瓊山自制餅,軟膩適口,托中官進。上食之,喜,命司膳監效為之,不中式,俱被責。因請之,丘不告以故,中官曰:『以飲食器用進上取寵,吾內臣供奉之職,非宰相事也。』由是京師盛傳為『閣老餅』。

  解縉、楊士奇、周是修共約死難,金陵破,是修殉節,而解、楊負約。後日士奇為是修作傳,語其子曰:『脫我死,孰傳而尊公?』

  外祖陶蘭風先生倅鳳陽,昇任行,時舅氏虎溪在戶垣,本道呂巨源以計事相托,設席祖行。外祖點戲,念完全戲無過梁灝,遂唱《青袍》第二出雷部考察追擊呂純陽,稱呂道,或罵野道,求梁灝指甲內避過此劫。外祖汗出浹背,歸語其家人曰:『我此際恨無地洞可穿!』

  周用齋往吊王弇州,誤詣王荊石。荊石出見,用齋遽稱『尊公可憐者』再。荊石曰:『老父幸無恙。』周曰:『公尚未知尊公耗邪?已為朝廷置法矣!』荊石笑曰:『得無吊弇州乎?』周悟非是,急解素服言別。荊石命繳原刺,周曰:『不須見還,即煩公致意可也。』

  湖州吳主事家素饒,求李西涯文壽其父,公鄙其人,不許。吳問其友曰:『今朝中爵位極尊者為誰?』曰:『英國公太師左柱國也。』吳即緘幣求詩,英國令門客作詩與之,吳誇於人曰:『英國當朝第一人,乃為我作詩,何必李學士也!』

  錦衣門達甚得上寵,有桂廷珪為達門客,鐫一印章曰『錦衣西席』。後有甘堂為洗馬江朝宗婿,亦刻一印章曰『翰林東床』。一時以為確對。

  何敬容在選日,客有姓吉者詣之,敬容問曰:『卿與丙吉遠近?』答曰:『如明公之於蕭何。』

  劉髦二子俱登進士,其長婦入京,公送登舟,以手援之。郡守見而笑,公曰:『府公笑我乎?若跌入水,尤可笑也。』次婦入京,公臥疾,呼至床前曰:『老年頭風,可買一帕寄回。』明日登程,諸親畢集,忽呼子婦曰:『毋忘昨夜枕上之囑。』眾駭然,問其故,乃始撫掌。

  紹興岑太守有姬方娠,一人沖道,縛之,乃曰卜者。岑曰:『我夫人有娠,弄璋弄瓦?』其人不解文義,漫應曰:『璋也弄,瓦也弄。』怒而責之。後果雙生,一男一女,卜者名遂大著。

  謝兵馬之妻為牆倒壓死,楊天錫往吊,謝泣曰:『寒荊適值有孕,今死不成屍,奈何?』楊笑曰:『此所謂雖不成詩,叶韻而已。』

  一山人自負其纔,企慕太史公,途中聞乞兒化錢,乃戲之曰:『若乞錢得幾何?若叫我太史公,賞汝百錢。』乞兒連喚數聲,遂罄囊與之,一笑而去。乞兒問人云:『太史公是何物,值錢乃爾?』

  天啟間紹興發援遼兵數百,大船裝載,鱗次而進。管兵者至錢清,遂傳令泊船。或曰:『天色尚蚤,何便停泊?』管兵者曰:『爾不聞牛頭山極多強盜?』

  吉州士子赴省試,書一牌雲『廬陵魁選歐陽伯樂』。或誚之曰:『有士遙來自吉州,姓名挑在擔竿頭。雖知汝是歐陽後,畢竟從來不識修。』

  族叔張五嶷口吃有癡興,曾三應省試。進場後即牽人說夢曰:『我得一夢,上一最高處,腳下如踏棉絮。忽見一門,門圓如規,我進門覺冷甚。陞堂見階下大樹一株,上著花如金粟,下有老人持斧立其下,身傍有一白貓甚可愛。我意欲折花,堂後閃出一女子,其美非常,向我云:「汝花直在頂上。」命老人掇梯為我折取。我持花出門,不覺驚醒,此夢不知吉凶若何?乞高明為我解之。』

  五嶷叔自負青鳥之術,尋一地於化山,自謂得穴,貴不可言,常向人語及此地,即述地鈐,曰:『東化及西化,此地真無價。有人扦得著,......』但微笑而不言。有識此鈐者曰:『子孫掛鑾駕。』五嶷急掩其口曰:『莫泄天機。』

  土璞孫景濂為人尋葬地多不妙,而又喜作訟師。自造一斗室,乞二酉叔一匾額,二酉叔贈曰『璞蕭』,意渭郭璞蕭何合為一人也。復向陶庵乞一對,陶庵書曰:『慣掘高山流水,善興平地風波。』見者噴飯。

  越中有士夫自負堪輿,得一佳穴,謂數代後必出天子。葬畢,每自叉手懊嘆曰:『世受國恩,如何使得?』

  吳鹿亭為友人尋一葬地,開壙時誇言:『此地出紗帽不可勝計,還要封拜出戽斗四、五個。』開下數尺卻是水槽,土工叫:『先生,戽斗四、五個不消,拿一、兩個來戽水。』

  毗陵劉光斗為紹興司李,陶庵小僕演魏璫劇,魏璫罵左光斗則直呼其名。陶庵囑之曰:『司李名光斗,汝但呼左滄嶼,勿呼光斗。』小僕驚持過甚,遇罵時,直呼:『劉光斗,你這小畜生!』傍人錯愕,司李笑曰:『我得與忠臣同名,爾只管罵不妨。』

  天童老和尚開堂說法,多以棒喝加人,手執柱杖,逢人便打。四方進香者以銀錢供養,謂見活佛,痛哭悲號,求其超度。陶庵至其寺,調笑老和尚曰:『曾見戲場上獄卒兩句上場白,好贈和尚。』老和尚曰:『怎麼說?』陶庵曰:『手執無情棍,懷揣滴淚錢。』老和尚大笑。

  陶庵至補陀禮潮音洞,石梁傾圮,杳無人跡,問住僧曰:『何冷淡至此?』住僧曰:『不瞞相公說,萬曆年間龍風大,吹壞橋梁,菩薩移雲梵音洞住矣。』陶庵隨至梵音洞,見男女多人跪向洞口,叩求菩薩出現。有所見者,輒言其形狀。一紹興女子言親見菩薩,人問其狀貌,女子曰:『菩薩頭戴荷葉飄髻,身穿水紅衫白綾子,半臂紅汗巾束腰。』

  董日鑄家多藏書,其所評閱多著丹鉛。二孫分析,見即顣額曰:『好好書何苦涂壞?』悉出以易餅。其有大部書十套者,各分五套;百本者,各分五十本。或議其非是,答曰:『如是纔得均平。』

  崇德李虛舟年八十餘,凡星相家許其百歲,輒大怒曰:『百歲外要了你的?』術士善逢其意,見其子平,拍案叫曰:『我算命一世,不曉壽星落在此地!』虛舟喜,請問流年,術士細推之,至百八十三歲。云:『是年略有小晦,須防脾疾。』曾孫在傍,不覺失笑。虛舟正色曰:『莫笑。竟有介事,爾輩切記,那年不要把生冷東西與我吃。』

  武林張冢宰瀚致政後,弟吏部郎中濂者方掌文選,親朋有設席者,皆獻媚選君,而冷淡冢宰。一友安蓆,先揖選君,選君曰:『家兄在,那得先我?』其友向冢宰謝過,冢宰笑曰:『舍弟年長一時。』傳以為笑。

  王季重出吊某氏,孝子癡立不哭。客出,私謂季重曰:『今日孝子恭而無禮,哀而不傷。』季重曰:『還是孝子不匱[跪],永錫[惜]爾類[淚]。』

  郡邑吏集漕院,前有二別駕拱嘴踞坐,矜默殊甚。聶井愚問王季重曰:『此二老何為做這模樣?』季重曰:『等留茶。』

  巢必大與周玄暉閑談:『駙馬有此得貂玉,大璫去此得貂玉。我輩不能駙馬,猶可大璫,吾乘醉斬此物矣。』周云:『開刀時須約我。』王季重在座曰:『卻不好,兩兄在此結刎頸之交矣!』

  秦朱明以制舉藝示王季重,季重用筆作圈,朱明從傍點頭自誦。季重擱筆求緩,朱明曰:『何故?』季重曰:『兄頭圈忒快,我筆跟不上。』

  季賓王笑季重腹中空,季重笑賓王腹中雜,賓王曰:『我不怕雜,諸子百家,一經吾腹,都化為妙物。』季重曰:『正極怕兄化,珍饈百味未嘗不入君腹也。』

  安慶司李於葵,作威福以怒人取賄。王季重令姑孰,徐玄仗向季重曰:『曾被於四尊怪否?』季重曰:『蒙怪訖。』

  王季重姑孰試儒童,有一少年持卷求面教,密云:『童生父嚴,止求姑取。其實不通,胸中實實空疏,平日實實不曾讀書。』季重曰:『汝父還與汝親,我是生人,識面之初,心腹豈可盡抖?』

  王季重道高郵,同行友僕市蛋混其目,又忘卻行家姓氏,第云:『鴨蛋主人數的。』此友大怒,披其頰曰:『就問王爺,鴨蛋是主人否?』王曰:『是主人,曾記得「箕子為之奴」。』一笑而罷。

  豫章羅生講學曰:『他人銀子不可看作自家的,他人妻子不可當作自家的。』季重起座一躬曰:『是。』

  王季重令茂陵,至多寶寺,一行腳僧瞑坐,見官長不起。季重問住持:『此僧何為?』住持曰:『這師父打坐能打到過去、未來。』季重曰:『我打他一個見在。』責之,而僧遁去。

  王季重譏暴發人家曰:『某老先生家一時大發,只有二事卒不可為耳:園中樹木不得即大,奶奶腳不得即小。』

  李西涯子兆先有才名,然好游狎邪。一日,西涯題其座曰:『今日柳巷,明日花街;誦讀詩書,秀才秀才。』其子見之,亦題阿翁座曰:『今日猛雨,明日狂風;燮理陰陽,相公相公。』

  涿州道上多響馬賊劫掠行旅,獲得者即於本處梟示,次日,賊又行劫其下,被劫者指賊首曰:『老爺,上面是何物?還乾此勾當!』賊曰:『你看我老爺擔了這樣利害,你還不肯把蒙古與咱!』

  老學究王道吾借太清道院讀書,道士所種菜及所畜雞犬,其僕從背竊食之。道士忿恨,告訴道吾,道吾沈吟半晌曰:『你既如此不像意,何不及蚤搬去!』

  錢牧齋在南都為宗伯,清兵至,下薙發令,牧齋坐禮部堂上呼鑷工薙頭,對眾大言曰:『這幾根頭髮死人臭,我正要剃他,天下之人當以吾宗伯為之榜樣。』

  錢牧齋往天壇朝豫王歸,過孔廟,便不下轎,曰:『自今以後,吾與孔夫子沒相干矣!』叱騶從徑過。

  吳下一大老有妾與門客少年相狎,大老必親往撫摩之。大老入都,其公郎置之於理,少年庾死。大老歸,大怒,逐其子,署於門曰:『我非妾不樂,妾非某不樂。殺某是殺妾,殺妾是殺我也。不及黃泉,不許相見。』

  裘漢明諢名麻鳥,因拜王柱史封君壽誕,誤傷其足,骨折成跛。養病經年,自著《問跛篇》,內有一則曰:『或問鐵拐李,既做了神仙,豈無仙丹、仙藥,緣何也是個蹺腳?予曰:造物要人沈靜自愛,怪他跟了眾人,日日到人家慶壽屈膝、候門,把人品壞了,故此亦罰他蹺腳。』唐豫公評曰:『說出本相來了。』

  祖父一日怒庖人煮肉不佳,笞之。庖人泣曰:『老爺要炒炒,吃過了;老爺要熩熩,吃過了。別無煮法,叫小人怎地?』

  二酉叔寵一美人,置之別室,嬸娘遣一老僕探之。僕歸復命,嬸娘問曰:『此婦有何好處,而相公寵之?』老僕應曰:『有恁好處?若是小人暗摸,也摸著二娘子。』

  商太夫人兩廣歸,親友往候,接待甚忙。一僕對其家媳曰:『太太歸,這一亂也罷了;明日老爺歸,這一亂恐大娘子當不起。』

  商太夫人見一老僕貧窘,云:『汝隨老爺往任所數次,想應好過?』老僕答曰:『太太,你不在我被下眠,怎知我被無邊?』

  一太太問人索債曰:『你的債該某時還,非我放寬,也遲不到今天。』此人答曰:『太太,只可如此放寬,只是小人腰間沒貨,硬不起。』

  趙孟遷善飲啖,每至輟席,有殘盤剝鹵,必哺啜一空,號曰『積福』。有祗應蒼頭忽發浩嘆曰:『吾輩下世蛆秧蟲豸也沒分了。』或問曰:『何也?』答曰:『盤內剩鹵剛有些須小福可積,又被趙老爺積去了。』一座為之哄然。